女教师被强迫陪酒而引发的自杀事件

2011年8月8日，无锡科技职业学院年轻的女教师王炎，从15楼窗台上纵身一跃，结束了她年仅25岁的生命。这里是她的婚房，两个月以前，她刚刚领取了结婚证书。

　　2011年9月17日，是无锡科技职业学院新生报到的日子，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对未来的憧憬。

　　与此相比，出现在这里的两条白底黑字的横幅，显得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。“还我真相还我女儿”、“严惩畜生张子文还校园一片净土”，横幅下方，一人手捧黑框遗像于胸前，先是高喊着“还我女儿”的口号，而后，又变成了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。

　　随手捡起一张横幅队伍中抛撒出的宣传单，我们看到了这样一些内容：“王炎，中共党员……无锡新区科技职业学院任课老师……该校有强迫女老师陪酒传统……酒席中喝了两小杯白酒后就不省人事……该男子在其意识模糊、反抗无力时强行施暴……事后王炎曾割腕自杀……自杀未果后精神失常……终因精神崩溃于8月跳楼自杀。”

　　2011年的8月8日，对于王炎的父母来说，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，突如其来的悲剧让这个正在欢天喜地为女儿筹备婚礼的家庭，瞬间坠入地狱。王炎跳楼自杀了，在她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，在她自己的婚房里，纵身跃下的一刻，她的怀里还抱着自己喜欢的洋娃娃。

　　心结

　　在与王炎的阿姨交谈中，记者了解到，此次跳楼并非王炎第一次轻生行为，早在2010年的六七月份，王炎就曾有过一次割腕的举动，但被家人发现并及时救下。这件事情之后，王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，还一度被父母送进无锡精神病院接受治疗。谈起上次王炎割腕自杀的原因，王炎的阿姨表示：“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，他父母对这件事情一直不太讲，就只知道好像是因为跟上一个男朋友的事。”

　　王炎的父母说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（以下材料出自王炎父亲王正南提供给警方的回忆材料）：“2010年1月某天（后经证实为该月15日）6点左右，我接到女儿王炎的电话，说是在新区某宾馆内被人灌醉后遭人强暴了。当时我和妻子连忙在张泾镇上找了一辆出租车，赶往出事地点。由于不知道宾馆的具体地点，我急忙打电话给王炎的领导 无锡科技职业学院团委书记张子文……张子文接到我电话后，一开始就连忙说了好几个‘对不起’，然后告诉我们宾馆的地址……当我们找到那个宾馆后，已经是8点多了。我们急忙进入出事的206房间，发现王炎上身赤裸，下身穿了条内裤。内裤和床单上都是精液。”

　　据王炎父母讲述，事发前一天晚上，王炎作为无锡科技职业学院（以下简称“该校”）团委副书记，在其直接领导张子文的要求下，出席了由该校作为主办方的“在锡高校团委研讨会”晚宴，当时该校与王炎一同出席的人员还有张子文（时任该校团委书记）、卫云霞（时任该校团委干事）、徐伟（职务不详）。

　　事后王炎回忆，那天的宴席上自己只喝了两小杯白酒，不知为何便感到全身乏力，直至被人带进宾馆施暴时都无力反抗。对于施暴的人，王炎指出，正是学校举办晚宴所在饭店的老板。

　　说到伤心处，王炎的父母充满懊悔：“我们的女儿毕业于首都体育大学，曾是一名跆拳道运动员，在担任该校团委副书记之前，曾任职该校体育老师，按理来说，以她的身手，是不可能让施暴者得逞的。我们怀疑那天喝的酒有问题！”

　　对于这次被强暴的经历，王炎父母采取的所谓“补救措施”竟然是：扔掉女儿当天所穿的内衣内裤，并让王炎服下了一片紧急避孕药。而正是此举，导致了目前警方取证极为困难的局面。

　　此次被强暴的经历，给王炎带来了极大的心灵伤害。据了解，事发后王炎曾哭着跑到学校人事部门，要求辞去自己校团委副书记一职，同时恢复其体育老师的职务。

　　陪酒

　　针对王炎家属给出的无锡科技职业学院强迫女老师陪酒一说，日前该校负责调查此事的校纪检监察审计办公室主任徐海东，在接受采访时表示：“强迫一说并不存在，但校团委作为经常承接各种外联工作的部门，其工作人员偶尔有应酬是难免的。但此举完全采取自愿，如果哪位同事家里有事不能参加，我们绝不强迫。”

　　但在采访过程中，也曾有不止一位王炎生前所带的学生透露，王炎在担任团委副书记期间，曾多次被迫参加一些学校的应酬，王炎在与学生的交谈中也多次表现出对此工作的反感。

　　曾担任该校学生会主席的林某（化名），在得知记者着手调查此事的消息后，曾主动跟记者联系，讲述了王炎出事当晚自己的亲眼所见：“那天下午，我到办公室找王老师，商议辞去学生会主席的事宜。但正赶上王老师开会，我在办公室等到5点多天快黑的时候，才见到她。但我刚刚跟王老师谈了没几句，与她同办公室的卫云霞就跑进来催促王老师，大概意思是‘你怎么还在这里？还不快去’，王老师应了一声，继续和我谈话。我们谈了大约有20分钟，这期间王老师的电话不断，都是张子文打来催促王老师去参加晚宴的，王老师接了第一个电话，态度极不情愿，后来张再打来，她就直接挂掉了。谈话结束后，王老师还跟我抱怨，说这些破事情真烦，但又不得不去。”

　　林还透露，像这样的陪酒经历，之前在王老师身上也时有发生。有一次大概是2009年的11月，当天晚上10点多，林接到该校一名叫杨露露的老师打来的电话，在电话里，杨语气急切地让林马上飞奔到H楼（该校行政楼），但并未说明原因。

　　跑进H楼的值班室，眼前的一幕让林某感到十分惊讶：“那里大概有七八个人吧，王老师躺在值班室的一张床上，醉得不省人事，衣服上还粘着一些秽物，显然是呕吐过的。张子文和杨露露当时都在场，张对我说：‘值班室什么都有，你今夜就在这里照顾一下王老师吧。’之后他们就都散了。而王老师直到第二天早上5点多才醒来，看到我后第一句话就问自己在哪，言语里有着高度的警惕，好像很害怕。得知自己在值班室后，她又一直一个人嘀咕着什么‘不对劲’。”

　　私了？

　　得知王炎自杀的消息后，家属在第一时间向无锡新区坊间派出所报案，在向警方透露了王炎曾被强暴的经过后，此案被转到无锡新区公安分局立案调查。但据透露，在立案调查期间，有关部门曾有多名领导“上门慰问”，言语间大有规劝家属息事宁人之意。其中担任王炎家所在曹庄村村支部书记的苏某，在9月15日时“上门协调”直至深夜。

　　谈及此事，周世平十分气愤：“张泾镇政法委受学校所托，甚至还一度把我们请过去做思想工作。当时一位政法委副书记直接告诉我们：‘这件事情（指王炎被强暴）过去了一年多，你们报案也是肯定查不出来的，何况现在人都死了。不如我们帮你出面跟学校谈，你自己开个价，十万、二十万、三十万你先开！’我们听了这话非常气愤，王炎的爸爸当时就和他们吵了一架。”

　　针对家属口中的私了一说，校新闻发言人沈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：“王炎作为我校的任职教师，在其死亡后，我们提出给他们一些经济补偿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，并不是家属所谓的‘私了’。”

　　强暴？

　　关于此案中家属所述的强暴一事，由于时间间隔较长，加之主要当事人王炎死亡等原因，使取证工作变得异常艰难。根据王炎家属的说法，王炎曾在生前透露自己是被当天晚宴所在酒店的老板所强暴。

　　据王炎生前所带2006级汽车技术服务与营销专业的许某（化名）告诉记者，王炎出事当晚所参加的晚宴是在学校附近的醉云轩大酒店举办的，醉云轩酒店老板严某与该校副院长吴雪纯系苏北同乡，而该校每一次宴请活动也均是设在严某的酒店。早在严某还在经营另一家酒店时，就几乎包下了该校的所有宴请，后来严某改开醉云轩，该校领导也依旧是其酒店的忠实拥趸。同时，网上亦有传言，最初将王炎调到校团委工作，正是这位副院长吴雪纯的意思，因为团委部门应酬较多，需要一些年轻貌美的女老师作陪。

　　对于酒店老板与吴雪纯的同乡关系一说，该校有关人员则表示：“酒店老板与吴院长是同乡纯属偶然，二人的相识也只是基于该校领导经常光顾此酒店的基础之上，除此之外，吴院长与此人再无其他关系。”在问及为何学校的宴请活动全部设在严某的酒店时，此人表示：“仅仅是因为酒店离学校较近而已。”

　　与校方看法不同，王炎家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十分肯定地表示：“王炎被侵犯的遭遇一定与该校有关，至少从张子文知道王炎出事酒店这一线索来看，就可以推断出张对于王炎被强暴一事是知情的，即使他没有直接促成此事，至少也是间接默许了事件的发生。”

　　当记者问及王炎的父母，怎样证明强暴一事确有发生时，王正南出示了自己曾向公安机关提交的王炎前男友杨某的回忆录，在回忆录上杨某这样写道：“我记得那天早上很早很早，时间大概在早上5点到7点之间，我接到了王炎的电话，接通以后就听到王炎对我说‘我对不起你，我对不起家人’之类的话。我听到以后就问王炎到底怎么了，王炎跟我说，前一天晚上，他们当时的团委书记张子文让王炎出席一个饭局……结果王炎在饭局上应酬喝酒喝多了，后来饭局结束以后，张子文让人把王炎安置到了一家宾馆，具体什么宾馆王炎当时没有说，我只能隐约记得王炎当时说她旁边曾睡着一个男的……”

　　关于王炎是否在当晚遭遇侵犯一事，该校新闻发言人沈雷向记者表示：“以我们学校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，我们只能说当晚张子文在晚宴结束后确实存在工作失误，未能将其下属王炎妥善安置，至于张的这一疏忽，是否导致了王炎家属所说的严重后果，这要等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。”

　　等待

　　2011年9月17日，在经历了为期一个多月的僵持之后，校方终于主动联系王炎家属，就此事件的处理办法进行协商。针对王炎家属提出开除张子文党籍和公职的意见，校方表示在当事人未涉及违法犯罪活动的情况下，按规定不能开除其党籍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，王炎的父亲王正南表示：“我们对此事的处理意见很明确，如果张子文的党籍无法开除，那么至少也要开除他在该校的职务。同时，为了防止学校走过场，我们要求学校保证将其开除后永不录用。但学校的做法显然连这点都达不到，因此，我们不会接受。”

　　在学校出具的“关于给予张子文撤销职务的决定”文件中，我们看到了校方此次的态度：“经调查，张子文同志在担任团委书记期间，因工作失误，造成严重后果。经研究决定，撤销张子文同志一切职务，并限期（六个月内）自动辞职。”

　　对于校方的这一决定，有学生暗地里表示，学校这样是要为以后留一条后路，在此之前，该校就曾发生过迫于舆论压力开除某位教师，而后再将其重新录用的事情。

　　在家属的强烈抗议声中，9月17日下午，学校终于又与王炎的家属代表进行了第二次协商。经历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谈判，处理结果依旧悬而未决。

文图均据《新民周刊》